我今天獨自去郊區爬山，天黑了才回來。如果我想對此寫點什么——

8歲時的我，會寫“我今天坐了好久的車，去了某個風景區，認識了好幾種樹，看到了幾座廟和亭子”。為了我的日記能有頭有尾，讓老師給個“優”，我還會加個結尾段：今天很累，可是玩得真開心！

18歲時的我，會用兩段文字描述今天的行程，然后在接下來的段落里升華。或是引經據典，聯想古人怎樣流觴賦詩，怎樣登高感懷；或是比擬借喻，列舉山脈蘊藏何種資源，為生靈提供何等庇護。最后豪情突生，在結尾向山峰致以永不消減的情思。學生時代的我要求自己寫到這樣的程度，以便輕松應對各種考題和校內活動。

而現在的我，會想到旅途中見到的老老少少，想到出門前還沒有理清的各種雜事，想到以前與他人同游時曾看過類似的風景，想到下山的時候并不比上山輕松；我會注意到，踩著鋪滿樹葉的土地時全身的感覺，遠勝于踏在水泥臺階上。

我的游記會非常地“意識流”，寫自己一心往上爬，忘了餓和累，忘了整理儀表；寫自己停下來看風景，忘了今天星期幾，忘了在人前應該直挺著背，帶著微笑。我自顧自地走，遠處的山峰是色彩也是輪廓，是雅趣也是險阻，是靜止也是時代的變遷。我孤獨時它就孤獨，我輕松時它就清爽；我走累時它就是挑戰，我焦急時它就是負擔……每個人筆下的山都不一樣，這一回也沒有題目要求我寫成什么樣。

幾年或者幾十年后，我還會寫到更多事情。也許是自己身體機能的變化，也許三步不離工作的目標；也許，某天我也會在登高時懷念故人，或者感慨某一段過去……

山看似是靜止的，它對于大地卻是時代演變的印記；人在每個年齡段看到的山，也都是不一樣的。跟隨著年齡不斷變化的，除了身體還有看不見又無法觸及的意識；只因我們碰巧在某天寫下了文字，那段意識才得以具象化。在寫那些文字的過程中，我們和自己開啟了一場隨意又專注的對話，用思緒作露水灌溉心中的苗；之后的日子再翻開它，我們就會收獲一種與一張照片、一份紀念品都完全不同的回憶。

我想，這就是普通人離開學校后繼續寫作的意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