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十歲的苔痕》
圖書館西側的百葉窗永遠卡在四十五度角。我時常盯著那道細縫,看光柱里的灰塵跳房子。它們起落的樣子總讓我想起老家屋檐下的麻雀,在晾衣繩上排列著無人破譯的密碼。窗外的銀杏尚是青綠,但我知道三個月后的某個深夜,它們會突然褪盡金黃,如同所有來不及預告的離別。
王教授的圓框眼鏡總滑到鼻尖,鏡片后的目光卻始終銳利。那天他摘下鋼筆帽,紅墨水在論文邊批注:"意象如隔靴搔癢"。我盯著那抹朱砂色,想起童年時父親在春聯上寫壞的字,也是這樣突兀的紅。臨走時他突然說:"去嘗嘗清晨五點的豆漿吧",花白的鬢角凝結著三十年前畢業季的霜。后來我常在破曉穿過操場,看清潔工掃走前夜的情書碎片,竹帚沙沙啃食著水泥地,把未說出口的誓言磨成齏粉。
琴房走廊的聲控燈總在第七個音符亮起。穿褪色牛仔褲的姑娘把肖邦彈成散落的珠串,發梢沾著不同顏色的粉筆灰。今天她的琴聲在第三小節開始顫抖,我數著腳步經過第十二塊地磚時,聽見淚珠砸在琴鍵上的悶響。我們保持恰到好處的陌生,像兩株各自拔節的竹,在逼仄的空間里共享著生長的疼痛。
抽屜最底層的青海明信片已生出毛邊。你說茶卡鹽湖的風會析出晶體,在睫毛上結出細小的星芒。我用拇指摩挲凸起的郵戳,突然記起去年初雪夜,我們在老校門銹蝕的鐵鎖上刻下的記號。此刻鑰匙正在某列綠皮火車上顛簸,碾過鐵軌接縫時的咔嗒聲,恰似少年人忐忑的心跳。
便利店關東煮的湯鍋永遠咕嘟著心事。小圓桌上的考研資料浸著油漬,阿林把海帶結戳成篩子:"我媽開始用遮瑕膏蓋白發。"我們數著玻璃窗上的雨痕,水珠蜿蜒的軌跡里,倒映著二十年后的某個清晨——或許也會有年輕人坐在這里,手忙腳亂地給哭鬧的嬰兒沖奶粉。
曇花綻放那夜,宿管阿姨的收音機破例調到最小聲。我們裹著薄毯圍成圈,看月光在花瓣上淬煉銀砂。穿漢服的姑娘伸手觸碰花蕊,指尖沾滿流星碎屑般的光粉。"快許愿!"不知誰輕喊,卻沒人笑她幼稚。二十朵年輕的影子在水泥地上舒展,暗香如絲絨纏繞著尚未堅硬的心腸。
晨跑時遇見總穿藏青布鞋的周教授。他懷里的牛皮紙包綻開一角,露出的書脊被地鐵人潮擠得卷邊。我們沉默地穿過紫藤長廊時,他突然說起插隊云南那年,用派克鋼筆換過一包山茶種子。"后來全開成了重瓣的",露水從葉尖墜落,打濕我鞋帶上未拆的價簽。
洗衣房轟鳴的午后,在牛仔褲兜發現融化的薄荷糖。翠色糖漿滲進實習簡歷,把"職業規劃"染成模糊的苔痕。窗外晾曬的白襯衫在風里搖晃,像群迷途的候鳥,正笨拙地練習排列"人"字。滾筒洗衣機吞吃著汗漬與淚痕,吐出的水汽中漂浮著無數個昨天的自己。
此刻坐在階梯教室后排,看陽光把前排女孩的發梢焙成金棕色。粉筆灰在光柱中跳圓舞曲,前排男生衛衣兜帽里探出耳機線,藍光閃爍如深海魚群。筆記本邊角的涂鴉正在生長:青海的鹽湖長出銀杏葉的脈絡,琴鍵的淚珠在紫藤花架下發芽。教授突然點名讓我讀《荷塘月色》,站起來時,二十歲的風正穿過百葉窗的縫隙,輕輕掀起生命里某一頁的折角。
時間:2025-04-10 作者:曹馨媛 來源:校園文學網 關注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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