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推開木窗,一封碧色的書信輕輕落在案頭——是春風捎來的邀請函。檐角垂下的冰凌正滴落最后幾滴水珠,在石階上洇出墨色篆字,像某種古老的節氣密碼。晨光斜切過冰棱,折射出七彩光暈,每一滴水珠墜落都似銅壺滴漏,將冬日的余韻敲成碎片。
街巷里的梧桐正偷偷抽芽,新生的葉片蜷成嬰兒手掌,在暖陽里舒展成半透明的翡翠。賣花婆婆的竹籃里,迎春與連翹堆成金色瀑布,花瓣上滾動的露珠里,我看見整個倒懸的春天。她布滿溝壑的手靈巧地編織著花環,金絲桃與紫羅蘭在蒼老的指間蘇醒,仿佛歲月從不曾在此停駐。河堤的垂柳已褪去冬日的褐袍,長發浸在碧波中梳洗,驚起一圈圈翡翠色的漣漪。柳絲間穿梭的豆娘翅翼染著虹彩,點破水面時,便暈開一圈圈工整的太極圖。
菜農的鋤頭翻起黝黑的泥土,蚯蚓在春光里跳起圓舞曲。我蹲下身,看見蒲公英撐開毛茸茸的小傘,紫花地丁從石縫中探出紫水晶般的眼睛。這些卑微的生命都在用力書寫春日的詩行,用淡綠色的墨水,在大地這張宣紙上洇開生機。薺菜舒展鋸齒狀的嫩葉,蕨菜蜷曲著毛茸茸的拳頭,野豌豆的藤蔓正攀著陽光編織綠網。泥土蒸騰起潮濕的芬芳,混合著腐葉與新芽的氣息,像大地在啜飲晨光釀制的酒。
晌午時分,老茶館飄出碧螺春的清香。八仙桌旁,銀發老者就著春卷喝明前茶,茶碗里浮沉著江南的煙雨。檐下晾曬的藍印花布在風中招展,將天空裁成細碎的菱形。忽有戴勝鳥掠過屋脊,尾羽拖曳的斑紋在陽光下流轉如琺瑯,抖落一串清越的哨音。
黃昏時走過老城墻,青磚縫里的苔蘚正泛著潮濕的綠光。忽然有細碎的鳥鳴從檐角跌落,原來是去年筑巢的燕子認出了舊居。它們銜著春泥在梁間穿梭,尾羽裁開最后一縷暮色,如同剪開一匹藏青的綢緞。城磚的裂痕里滲出鐵銹色的苔痕,像凝固的晚霞,而燕巢新泥泛著珍珠光澤,兩種色彩在暮光中交織成時間的經緯。
夜色漸濃時,街角傳來手風琴的嗚咽。賣糖畫的老人支起琥珀色的糖漿,在青石板上勾畫蝶翼。月光浸透白玉蘭肥厚的花瓣,在地面投下搖曳的素箋。暗香浮動的空氣里,我聽見新翻泥土的夢囈,看見蒲公英乘著夜風啟程,它們細小的降落傘上,載著整個春天的密碼,飄向看不見的遠方。